清早起身，太陽還未露面，我已經坐上開往Reims的小火車了。從Epernay到Reims只需約半小時，迎著日出的第一縷陽光，火車走過一片片的葡萄田，日初的光芒彷彿金色的絲紗籠罩在葡萄園上，大地在寂靜的黎明中漸漸蘇醒，而我，徜徉在這短暫而愜意的旅途中，前往Arcis-le-ponsart小鄉村的Paul叔叔家，一起渡週末。這是我第一次到他家作客。

Arcis-le-ponsart是香檳區的一個小村子，一個小到谷歌地圖都定位不到的地方。

Paul叔叔跟太太剛從西班牙旅遊回來，我們約好在車站相見，然後開車往他在Arcis-le-ponsart的家，大概需要四十幾分鐘的車程。我們從城市走向一望無際的平原，遠處是若隱若現的山，還有村落的小屋子，一排排還沒有綠色枝椏的樹枝，飛過的小鳥。遙看空中的雲彩，好像我們的車是追逐著太陽落下的地方駛去的。窗外藍天白雲逐漸變成金色，橘色，朱紅，群青，紫羅蘭……在數不盡的色彩中，太陽從最初在雲裡藏著，到慢慢出現好像一個紅蘋果，慢慢在天的另一邊落下…

絕跡煩囂

到達Paul叔叔家時天已經漸漸黑了，這是一個有著十六世紀教堂的小村莊，遠處可以望到葡萄田，更遠處便是森林。這裡沒有餐廳，沒有超市，沒有銀行，更沒有娛樂場所，彷彿突然間穿越了時空，回到幾個世紀之前。這是一座舊時的城堡經過自己的翻修而成的屋院，家中的牆壁還看得出是城堡那種又厚又堅實的大石塊，上面蓋著厚厚的黃色的土。

一進門便看到一個高高的歐式的壁爐。Paul叔叔的太太點燃了掛在土石牆上的煤油燈，還有桌上的燭台，便走向壁爐，一邊點火一邊對我說：「屋子裡有點冷，等火起來了就暖和了！」客廳旁邊是一個很大的書房，裡面有一個看起來很舊很有時代感的鋼琴，Paul說那是他爺爺的鋼琴，德國製造，儘管時間久遠，聲音依然清脆明亮。鋼琴旁邊放著一架落地大提琴，Paul可以說是個大提琴演奏家，經常會被朋友邀請在重要的場合為大家演奏。木質的書架顯得有點蒼老，書架上擺著滿滿的書籍。Paul說每天早上跟晚飯過後他都會拉琴或者彈琴，太太就在一旁看書。

他們有四個孩子，都是男孩，現在都已經工作了。牆上掛滿了孩子從小長到大的照片，還有夫婦倆從年輕到現在的合影。Paul告訴我，鄉間的生活一點也不單調，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，比如修建院子裡的花花草草，去拜訪朋友或者邀請朋友在家裡作客，照顧他們的五個貓咪。Paul曾經在巴黎工作生活了十年多，後來搬去了蘭斯，最後決定跟太太一起搬進這個小村莊，住在翻修過的這個小城堡中。孩子們都在不同的地方工作，他倆每週會開車去集市，一起去市區看電影，一起回家彈琴唱歌，一起做飯招待朋友。

圍爐夜話

Paul的太太為我們做了個當地的一種湯，用土豆跟胡蘿蔔泥，還有一些醬料，很好喝，還給我分享他們之前從意大利帶來的一種麵條。家中所有的擺件都十分精緻，櫃子裡還有中國的瓶子，上面是李白的詩歌。Paul的太太用淺綠色雕刻著花紋的高腳杯給我倒了一杯紅酒，我們一邊吃飯，一遍講著各自的故事。他們沒有到過中國，但是非常喜歡中國文化跟飲食，我給他們講了很多中國古代的一些歷史，包括花瓶上那首李白的《望廬山瀑布》，他們也給我講了很多他們的故事、愛情故事，跟他們搬來這個小村莊的情愫。

吃過晚飯，Paul打開了客廳的窗戶，指著遠處亮著燈的建築，跟我說那就是十六世紀的教堂，明天可以帶我進去看看。Paul說天晴的時候，打開窗就可以看到星河，很遺憾那晚的雲很厚，甚至沒有看到月亮。我坐在壁爐旁邊，聽著書房傳來了悠揚的大提琴的聲音，看著身邊兩隻小貓打鬧玩耍，輕輕閉上雙眼，享受著生活最安靜美好的樣子。

潔淨桃源

第二天清早，醒來不是因為鬧鐘而是被窗外的鳥聲叫醒。Paul夫婦倆已經去了鎮上的集市。實木的桌子上放著法式的長棍麵包，切片麵包，還有意大利的博餅，旁邊放著四五種果醬，還有蜂蜜。他留給我一張紙條，上面寫著「冰箱裡有鮮榨的果汁跟新鮮的牛奶」，牆角的小桌子上擺著各式各類的茶。這是他們貼心地給我準備的早餐。

晌午過後他們提著大包小包回來了，中午有朋友過來家裡聚會，兩人又忙了起來。我想到小村莊周圍走一走，沒有跟他們共進午餐。沿著村子裡的小路向一片葡萄田走去，看到路旁的指示牌寫著 “Champagne Village Fleuri”。村子很小，都是很復古的兩層或者三層的房子，小小的院子收拾得很精緻，碰到村裡的人也都會打招呼，大家都很和氣。

發現小路旁有些廢舊的馬廄、沒有人住的破舊小屋子，不知道是什麼年代的，已經被一些雜草跟樹枝掩住了。走進這個小村子裡，就好像與外界隔絕了。陰天下經過的葡萄田顯得更加安靜，天地之間空無一人，聽得到遠處的鐘聲回蕩。

不知不覺中走到了十六世紀的教堂，早已約好與Paul在這裡會合。Paul從腰間拿出一把鑰匙，開了旁邊的一扇很小的門，穿過小門是一個廢舊的小花園，走過石板路，前面便是教堂的側門了，走進教堂，展現在眼前的是白色的已經發黃的石頭築成的好大恢弘的教堂，牆壁上的雕像很多已經看不清面容，兩邊是人們做禱告的木質的長凳，上面刻著不同人的姓名。最前面便是耶穌的神像了，桌子上的依然擺著蠟燭，人們依然在供奉。四周的牆壁大部分已經失了顏色，仰頭可以看到高大的房頂上不同的裝飾與雕刻。即使已經過了好幾百年，依然顯得神奇，令人肅然起敬。這個教堂直到今天依然在用，每逢婚禮是這個教堂最熱鬧的日子。

從教堂出來，我們遇到了一位98歲的老奶奶，Paul說她是這個村子的元老級人物，如今一個人住在旁邊的那座小樓裡。她熱情地給我們打招呼，歡迎我們的到來。Paul說這個村子有著很悠久的歷史，也是最傳統的法式文化的見證與傳承。

詩意人生

看著快要下雨的樣子，我們回到家中，Paul的朋友帶了檸檬巧克力蛋糕，我們一起享用下午茶，Paul更為我們演奏大提琴。

當晚，Paul的太太為我們烹飪了當地的一種魚，非常好吃，我們一起享用了晚餐，貓咪乖巧地趴在壁爐旁邊。我回到了自己的房中，風打在窗上的聲音讓我不由得往外看了看，黑漆漆的一片只能看到遠處教堂閣樓亮起的燈。風聲混雜著房間裡傳出的鋼琴聲，我在床上默默體會著生活的純粹與簡單的美好，就這樣入睡。

我不懂最詩意的生活為何，可我想成為那個執筆給生活寫下詩意的人。把日子過成詩，不慌不忙，便是最好。

於2020年3月初，法國香檳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