緣起出差,1996年冬,第一次踏足北京,往後兩年半,斷斷續續在首都住了七個多月。某日下班,漫步東單,在靠近長安街之銀街街尾遇「中國書店」。平凡小店,樓下感覺雜亂,樓上人與書架都少,其中一架放了两行舊外文書,書種雜,二十年代印的羅逖(Pierre Loti)梅特林克M. Maeterlinck作品守在介紹遊戲的六十年代末法文專著,幾本二戰前書原屬北京某法僑會所,書末有借書記錄咭,還書日期1933年間。不多想,把圖書館藏書全抱走。

隨後幾天再訪銀街書店,看看可會補上舊書,驚遇沒再發生。失望,細想,北京這麼大,舊書應還可尋。隔天,買了本載有首都書店地址的消費指南地圖,開展尋書之旅。指南只列數十店名,沒說那家有舊書,唯有先訪所有「中國書店」分店,往返時一併逛其他書店。橫跨週末的出差日子不多,分秒必爭,出發前熟透地圖、公車路線,備好現金。訪店原則 – 店沒舊書,即離;書合眼,就收。如是幾個週末,東西南北,跑了廿多家京城書店,雖然最終書穫有限,郤看多了小區景緻。

那陣子,西單中國書店和琉璃廠幾家書店的民國舊書最多,文史哲主流以外的雜書標價不高,如一册二十年代的美國生活雜誌(Life)才賣十元人民幣。最愛逛西單店,喜它位處市中心,常增添藏書,打理舊書是位黃先生,年近七十,臉圓。

一個陽光燦爛的週末,先乘公車再轉的士訪偏離市區的書店,到達發現是間不像書店的冷清小店,地上放了一兩綑書,沒客人,向店員道出訪店原由,他笑著叫我跟他進內房,我沒考顧安危便隨他走。內有樓梯通下層,那兒有幾間相連房子,開燈看,全是書,中外文舊書。的房地上堆了一綑綑書,的是書架圍牆,另有幾張堆了書的枱。書大多已標價,看來是舊書店的倉庫

目定口呆,店員笑看我這陌生異鄉人怎樣尋書。燈火昏黃,每拈一書,久睡的微塵便悠然飄揚,淡淡書香蓋不住沉重的霉。書太亂太多,空氣太差,不能久留,憑感覺翻書,錢花光便停,下回再訪。如是翻了半小時,店員每見我找到書便接過另放一邊,翻翻,覺標價便宜便用筆改價,如10元改成40或100,我那敢說不,反正書價委實便宜。最後選了近二十册,題材有電影院設計、火車站建築,法蘭克洛伊萊特(Frank Lloyd Wright)圖集,大多是1910至1930年間出版物德、意、英、日文都有。錢帶不多,有本威廉莫里斯(William Morris的十九世紀銅板圖集要放低,待下回取。抱著重厚之書上的士,錢包只剩一百元。自此一別,沒機會再訪,最後連地址也遺失,實實在在的書庫,刹那間消失,怎也尋不回,似在演繹博爾赫斯(Borges)故事裡的荒誕段落。

書庫帶回香港有一册The planning and equipment of Public House,出版於1949年的英國,與新中國同齡。作者W.B. Yorke,是個酒場所設計師。書衣微缺,內頁乾淨,沒筆跡。書談如何設計酒吧,章節逐一論選址、申辦牌照、貯酒間、店內照明、店外掛飾等問題,插圖豐富。書內頁有「建築科學研究院建築工程部藏書」蓋章,不知原為那個北京機構所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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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甚麼酒地方的書會出現在新中國? 可是訂書的同志不知public house意指酒場誤以為書的是公共(public)房屋(house)? 又或往昔某位領導曾構想在中國設置酒吧,讓大家聚首共享人民釀造的白酒、啤酒或葡萄酒?要是構思能實現,出現於新中國的吧可會像似這本書的某一圖像。